所谓无所谓

不知所谓

【深海】需要阳光

陈深有一把伞。

好吧,这年头谁活着还缺把伞呢。
比较特殊的是他这把伞是限量订购,华丽无匹的雕饰、低调内敛的黑,矛盾,就像手里连老婆本都存不下来的陈深却撑着这把伞一样的矛盾。

一把伞有个屁好矛盾的。
哦,那他要是喜欢对着伞说话呢?
还总是只打半边,不光下雨、出大太阳的时候也撑呢?

那也不叫矛盾啊,最多算个人癖好。再者,就只能是神经病了吧。

“出太阳了,你不怕吗?”
他又在和那把伞说话,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抬头看了眼阳光,又细致地把伞往右边靠了靠。

如果李小姐这时候站在他的旁边,这画面应该称得上赏心悦目。如果像现在这样空无一人,那就不免让人毛骨悚然了。

“陈队长,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陈深抬了头,苏三省就站在行动处大门的台阶上。两层台阶的距离,居高临下。

苏三省当然认得那把伞是谁的,曾经作为一件重要物证,让他弄死了那个不自量力想要弄死他的唐山海。
“睹物思人,唐山海估计死也想不到,你居然成了一个疯子。”

陈深点点头,然后笑,像是四月的阳光,“你说得对。所以小男一件东西都没留给你。”因为你已经够疯了。他收了笑,露出冷酷的样子,“哦,也对,毕竟她是不想你念着她的,毕竟你是苏三省嘛。”

说完,陈深再也不想与他多说。他又温柔地看向右边,说了句我们走吧,路过苏三省的时候,刻意绕开了些许。

苏三省沉着脸站在后头,心里忽然有个冲动,他想把陈深的那把伞烧了。
————
小赤佬……
小赤佬!

“什么事你说吧老毕,别叫了我听着呢。”

毕忠良对这个兄弟没了办法。这么多的手段,偏偏不能用到这个人身上;这么多的人,这个人偏偏要揪住一个死人不放。

还是个卧底不成失败的死人。

“我跟你讲,你死了心要那个唐山海,我跟你嫂子都管不了你,但是上头不会放过他,你要清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早点忘记对你没坏处。好了,十六铺码头那里最近新进一批货,你今天就去一趟,给我好好的。”

窝在办公室沙发里的陈深应了,却半天都没有动作。
话听没听进去不知道,领任务的时候还是那样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哪怕这是赚钱的差事。
但他拿起那把伞的时候却是谨慎而庄重的,严肃过了头。

“头儿,出去啊?”扁头放下东西就准备随着陈深出任务。
陈深随意地点头,大步往外走。临到门口的时候又一把撑了伞,伞哗的一声散开,他又问,好了吗?

扁头点头说好,心想今天头儿对他是不是太温柔了点。
然而他想着的时候,陈深撑着伞已经出去了。
扁头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头儿伤心过度已经出现了幻觉,这自作多情的!

结果陈深是对的。上午出的太阳下午下起了雨,扁头淋成了背头,浑身淌水。

“哎哟头儿你可真有先见之明,瞧我这给淋的,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他拧着小布褂,胡乱拨着头发。

陈深一脸的高深莫测,“扁头,我怎么记得你是有女朋友的?她也没个提醒?所以说,雨天还是和靠谱的女朋友更配,对吧?”

最后一句却不是对扁头说的。
看着陈深先是一脸促狭然后抱着胳膊讨饶,不知怎么的,已经习惯了的扁头背后一冷。
这见鬼的天气!

“时间差不多了,先回处里,过会儿老毕又要满世界找。”陈深看看天色,好像是比刚才又差了点,等雨停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不是,头儿!你就让我这么跑着回去啊?”

“你不会借把伞?”陈深的声音从雨中传来,更沉了几分,笼着水汽,听着不大清楚,“或者你叫辆黄包车也行。”

处里不给报销啊……扁头嘟囔着,雨帘里的黑呢背影很清晰,照旧是遮一半淋一半,路过的人忍不住看他一眼又一眼。

陈深走得不急不缓,表情也不慌不乱,仿佛没什么地方不对的。

他很久没有用他那辆车,他最近喜欢走路。晴也好,雨也好,放慢的节奏里的步子,拉长了的时间,最好,能走地再慢一点,他也就可以晚点看到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反正一路不孤单。
——————
今天影佐来了处里,又是一场大会。

毕忠良拦在陈深前面,让他把伞放下。
你说你这是在搞什么鬼,平时也就算了,今天你必须把伞给我放下。

陈深摇了摇头,影佐将军还能跟我计较一把伞?会要开始了,进去吧。

可是他到底不能把伞直接放在桌面上,也不舍得放在地上,就架在了一旁的空椅子上。
一堆大人物中间坐把伞,这面子也是独一份。

会议肯定是无趣的。
狂妄的人和狂妄的话,附带几个一路追捧的家伙。毕忠良没觉得他话里有多少营养,还是带头拍了拍手,大概意思就是行了都差不多了,各自准备散了吧。

小意外就在这一瞬间。
那把伞被人碰到地上,黑色的伞面很快沾了灰。
陈深第一时间做的不是去看谁干的,而是低下头就要去捡。
然后他就看见一只黑色的皮鞋踏在伞面上,碾了碾。

“诶?不好意思啊陈队长,我没看见。”漫不经心的语气。

……

苏三省被一拳砸进了凳子里。他还没回过神。
回过神之后他炸了。
“妈的!陈深你什么意思!不就是一把破伞,都是行动处里一起干事平起平坐的,不要以为我怕你!”

毕忠良和刚要走的影佐也被这变故一惊。
但苏三省现在是影佐面前的红人,毕忠良又是向着陈深的,这下有点麻烦。

可论起做人,苏三省这辈子拍马也赶不上陈深,这事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结束了。

……

陈深抱着那把伞,关紧了一分队队长室的大门。

他的手在颤,刚才压抑得久了,现在一股脑儿全爆发了出来。
伞面是灰败的,里头的柄有点裂,金属线也折了几根。

你还好吗,你说话啊!
他急得快要疯了,幸好也没人看见这一出。
……

过了没多久,他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似乎懂了什么。

他用手一点一点把伞擦干净,然后又掏出了手巾,把伞全面细致地清理了一遍。
然后,拉开放文件架子右手边的格子。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把伞,像是不舍,又像是刻骨的诀别,仿佛告别一位深爱的恋人。

最后,把那把伞平放进抽屉里,上锁,锁好。
——————
扁头觉得他家英明神武的头儿又回来了。

不过老实讲,头儿前段时间除了喜欢对着一把伞磨磨唧唧以外,也没地方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别说,这样的头儿还挺唬人,反正他这噩梦是一宿一宿的。

陈深没有把他这当做恭维,一个暴栗就敲上去,“废话什么,再不出去当心我扣你这个月薪水。”

“那哪儿行啊,女朋友还等着我给她买新衣服呢。对了,头儿,你把你那把女朋友藏哪儿了?”

“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好好,我这就滚、这就滚。”
……

扁头出去了,陈深转了转手上的笔,把玩了会儿又放下。

他推着椅背向后一挪,和桌子间留出一人的空隙。他伸出手臂,环起。
是一个拥抱的动作。

看着臂弯围成的拥抱,整个世界都落在怀里。
陈深静静地看着,然后笑了。

……

——————

苏三省死了。

虽然毕忠良早就存了弄死他的心,可他真的死了,不免让他有了今天的苏三省就是明天的他的下场的愁苦。

他喝了一口热花雕,才觉得浑身似筛糠的抖被镇住。
不能再等了,等转手手上的事情,他马上就带着刘兰芝,国外也好香港也好,反正要离开上海,越远越好。

……

可是归零计划被偷了。
出手的是他的好兄弟,陈深。

“苏三省的事,也是你做的吧?”毕忠良和陈深在房里对峙,他脸上疑惑,“陈深,你到底是清醒还是真疯了?”

如果是一个疯了的陈深,就算他曾经背叛过自己,养在牢里他也能养他一辈子。不管是因为刘兰芝,还是因为他这条命是陈深救回来的。还他一命,至于是怎么还的、过的是怎么样的命,以后再说吧。

陈深的眼睛当然是清醒无比的。
黑,而且亮。见惯了隐匿在上海各个大大小小地方的黑暗与糜烂,藏污纳垢的地方,向着阳光的眼。
没有什么能染黑他。
只有让他的眼里的光暗一点、再暗一点。那个人离开之后,他的光就只有了一种,源于信仰。

信仰。哈,毕忠良想笑。

他们之间现在只有不死不休。
毕忠良知道,瘸子的狙击枪应该已经对准了陈深,带着归零计划的梦和他的信仰下地狱去吧!

可他没有想到,瘸子也背叛了他。
为了救刘兰芝,毕忠良死在了瘸子的枪下。家,就是他的信仰。

陈深合上了毕忠良的眼睛。
兄弟一场。

他说,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和他毕竟兄弟一场。

空气寂静无声,方才的两声枪响仿佛只是幻觉。

什么是实,什么是幻,陈深有点分不清了。
想起之前毕忠良的问题,陈深轻轻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我大概是疯了……

————
时间不多,陈深还要抓紧时间把归零计划送出去。
他走出毕忠良的家,打开车门,把归零计划扔上去。
他最后还是带上了那把伞,黑色的,擦干净的,坏了的伞。

车刚开到黄浦江边,他被人给追上。可他早就已经和新交通员接上了头,情报在皮皮身上,皮皮和新交通员在一起,而他来混淆视听。

在一片枪声和追击中,陈深忽然感到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手上稳稳抓着方向盘,躲避着后面来的子弹。
稳稳地开着车,直冲向黄浦江的围栏。

——唐山海,我现在也算不愧对国家,所以我来找你了。
怎么样,和你一样,像个英雄。

他放开了方向盘,带着笑意,看着汹涌的江水,心里平静无波。

他看向右边,那把黑伞还静静地躺着。
有一发子弹从右边射过来,直奔他向右侧着的胸口。

老毕手下真是能人辈出,就是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近乎安详地等待死亡,这次没有躲避。

可能他还没死在澎湃的江涛里反而要先死于那发子弹下了吧。
那把黑伞倒了。倒在他的胸前,子弹打入了胸口。

陈深的眼瞪大了。
车冲入江中。

——————

1940的中国,去哪里最好?
香港,要么就出国。

可就算是最乱的上海,该歌舞升平的时候还是歌舞升平,每一个角落里都有着它的故事,这是任何人、就算是战火也改变不了的。

十二月的诸暨,天不大冷,雪也没见,倒是下了好几场雨。

江南水乡多情思,见到再怪的场景,行人也愿意把这归为一个特殊的故事。
比如,一个喜欢打半边伞的男人。

只要是下雨天,这个人就没有不湿了半身回来的。
房东家女儿总是埋怨他带水汽进木地板的房间,然后看着那人英俊的脸上道歉的笑,最后又没了脾气。
可是啊,这人再好看,她也是嫁不了的,因为她母亲可不希望自己找个脑子有病的人当她女婿。小年轻的浪漫情怀,她可不懂哦。

陈深又把那把伞擦干净了。

他搬了把小躺椅,坐在搭着雨棚的小阳台上。他个子高,躺椅小,阳台也不大,一个大男人有些缩手缩脚的,是不大舒服。

可是陈深有预感,今天会出太阳。他想要待在这里,等太阳一出现他就能感觉到。
边上还放了一个小躺椅,上边躺着一把伞。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买一个更大的椅子的原因,再大的阳台,什么时候能放下两把椅子?他手头不是很宽裕。

可他没有怀念从前的日子,倒是会偶尔想起从前的人。
陈深侧过身,看着那把伞。然后把那把椅子拉过来,并到一起,人小心地往左边靠靠,生怕压坏它。

他有预感,今天会有奇迹。

眼睛慢慢放空,回到了他开着车冲到黄浦江的那一天。

那枚子弹射过来的时候,车是平的,还没有翻。可是这把伞就是向左边倒了过来,不偏不倚。子弹穿过了伞柄,但是好歹没有打穿他。

“你明明就在,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出现了呢……”

他说得很委屈,“我差点也以为自己是个神经病,你要怎么补偿我?”

“上次伞坏了,你说,你不是寄托在这把伞上,而是不能离开我的身边,那你现在去哪儿了……”

是因为替我挡了那一枪,所以消失了吗……

渐渐低下去的声音,融化在了雨声里。
陈深睡着了。

————

陈深醒来的时候,脸上是不大暖的阳光。但是天晴了。

“我虽然成了鬼,可也没神通广大到可以控制实物的地步,总要付出点代价。
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了?”
声音浅浅的,只有陈深一个人能听到。

他偏过脑袋,阳光下,并在一起的另一个椅子上躺了一个影子,很淡,比几个月以前淡得多。

陈深向右躺躺,伸出双手,做了个环拥的姿势。
影子穿过手臂,靠了进来。
没有实感,没有温度,只能看清那淡淡的眉眼。

可他不会再以为是自己疯了或者是出现幻觉。

——山海,你看起来脸色不好。

嗯……大概还需要再休息几个月。

好。陈深点点头,他说,我等你,多久都等。

我都已经回来了,还要去哪里?
你不用等,我会一直在。

……
陈深盯紧了他的眉眼。唐山海说谎的时候会不停地眨眼,可爱的小破绽。
可是这次没有。

好。

两人一起合上了眼睛。

陈深在心里下了个决定,明天再去买一个更大的躺椅,能躺下两个人最好,不能的话他就自己做一个。

至于那把伞,从明天开始就锁进阁楼里,直到下次任务下达之前,不会再把它拿出来。

还有房东家的小姑娘,虽然不会一把老牛吃嫩草,不过还是早点换个地方吧,不然山海说不准要吃醋。

不对,像他这样的男人,到哪儿都会遇着喜欢他的小姑娘。

也不对,唐山海这个人,最不会的就是撒谎,最会的就是吃醋,除了对陈深。

你怎么就对我这么放心呢……

陈深轻声抱怨着,怀中人淡淡的嗯了声。
低沉的声音越来越低,越说越短,过了一会儿,那只环着的手臂落了下来。

两个影子依旧紧紧相依。
阳光慢慢移到了左边屋檐,阴影下,睡得安然的人梦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傲然,挺拔。
他终于将人拥入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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