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无所谓

不知所谓

【君逸】归

新年嗑口本命糖

一发完是本体

虽然觉得没必要,如有需要,请走此处前情(改了两个小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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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

风携花香滑入殿阁,香炉里的气息也没能掩住,花香太浓,叫人昏昏欲睡。青玉蓝雕的华贵大床上,珠缀流苏被一双手急急拨开。

槽糕,竟是睡过了头。

十五六岁的少年略着恼地一拨头发,将满头发丝从罩着身体的白色锦服里拨弄出来,又急着要去穿鞋。

奔出霜月殿的时候步伐虽依旧匆匆却不见乱。白庭君仰头看了看天色,心里盘估着大约是卯时未过辰时将至,虽不晚、但也不早,羽族大殿应该还在朝时。

然而一早的课业还没完成,他奔着练功房而去。阳光洒在脸上才又想起,今日并未下雪。
想罢,他脚下换了方向,改往御花园而去。

………………

剑为百兵之君。
杀伐气的剑是杀戮之君,而往往贵族佩剑之人多以君子自居。

至于白庭君,或许两者兼可有。

但才十五岁的白庭君,要说挥剑有游龙之姿那还为时过早,尽管比起一般习剑的少年人,他的水平的确高出数倍不止。
简直——
简直像是生来带着十余年剑招剑感的记忆一般。

刚退下朝堂的风天逸背倚在雪色廊柱上,静静看他练习,没有出声打扰。

入冬后数日未见晴朗天气,加上南羽都素来霜雪,总是寒气大于暖气。羽人不惧寒,但人族未必受得了。

风天逸已经能看见那执剑的手上泛着的红,他肩上微微用力,站直了身体,朝花园正中走去。

有人靠近,步伐的间奏是他熟悉的。
白庭君收了向前的剑势,转身,单手托护手右手扶剑身,平举于身前。“师父。”

虽这般称谓,但并无师徒的名分,因两个人都不愿意。

八岁初见,这个人将他从隐逸山泽的师父身边带走,白庭君那时心甘情愿。
师父说过,前缘已断,日后他的归处与本门无关。但为人一世,既为此中门人当恪守规矩一生,术数可以集多家之成,心只能有一处依归。
那一日,白庭君隔着紧锁的大门,庭前一跪拜别师门。随着这个他不认得却又似乎本该熟悉的男子踏上远程,不问来路、不问归途。

缺了八年无法填补的空白,一朝补全。

……

风天逸没有伸手去接。
君子尚剑,而他惯于用鞭。他不陪白庭君练剑已经多年。

白庭君微仰视着他的眼。朝服未退,就知他又是下朝第一时间便来看他功课做得如何,近八年的时间,风霜雨雪从未有变。
他微微垂了眼帘,心底一丝喜意未浮于面。

一身金色滚边墨绿大氅连黑色裘领华服加身,额发高束兼着深绿额饰和暗色翎羽,端的是帝王之姿、不可亲近之态。唯有白庭君知道,这个人原是怎样的柔软。

唯有对他。
……

视线中出现了一只手,白与红的相贴,比他稍大上些许。
——终有一天,我会将他的手包容在掌心。
他脑中映出这样一句话。

“前些日子伤寒还未好全,谁叫你这般拼命?”语气稍淡的关心,像隔着一层纱,已是尽风天逸最大的努力。

白庭君垂手,虚握冰冷的手掌,淡笑回道,“师父不是常言,‘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庭君不敢怠慢。”今日没有婢子唤他早起,他知道是风天逸下的命令,可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袖口紧扎的白色功服,衬得本就肤白的少年更加没有血色。
风天逸听得不高兴,“一事归一事。在南羽都有我护着你,你只需做每日该做的,自是不需要考虑其他。现在就给我回去休息。”

话虽这么说,但荒废的终究是荒废了。白庭君微微踯躅,“你……真是这样想的?”

风天逸还真是随口一说。
白庭君善忍,他心里清楚。
“你倒是知道我。”

白庭君将剑交予静立一旁的宫人手中,随走在前头的风天逸一同步入园中小亭。
手端精致碗碟的宫女鱼贯而入。碟盖掀开,入鼻先是一阵沁人花香,梅花香酥饼、丹桂花糕、玫瑰红豆酥……尽是人羽两族都能吃的吃食。

“今日的书学成了?以往不都是先温书再习剑?”看白庭君一口一口消灭点心,风天逸将茶盏往边上推了推。

白庭君的眉微蹙。
不是因为食不言寝不语一说,而是今天的点心,太甜了。
他回道,“以为今日时间不够,便读得快些,没想到提前结束了……膳房的师傅是不是换了一位?”

“前几日你不是嘴里没滋味,怎么,本皇吩咐的,你有意见?”

不敢。白庭君把点心咽了,“怎么会。”

风天逸忽然站了起来。
伸出的一指在白庭君不明所以中戳中了他的眉心,“小孩就该有小孩的样子,吃甜的有什么不好。不许拧眉!”

很自然的亲昵。白庭君依言舒展了眉头。
老气横秋的,果然不大讨他喜欢吧。可是,“下月便是我的十六岁生辰。”不是孩子,身高也几乎与你并肩。

可就算是十八,对风天逸而言他依旧是个孩子,这是白庭君每每想起都觉得无法坦然接受的事实。

十六。
眼映着满园朱红色花卉,实则心思不知飘到了哪处。

也就是说自天空城一战后,他与白庭君已经分开了十五年有余。
死别。
韶华不改,他的容颜依旧,时至今日,死别成了生离。
——他终究没有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将我认出来,哪怕我的时间已然停止。早知道还不如趁当时年少多长高几分,就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胡乱出神的结果是手臂一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对于羽人来说过热的水温令风天逸五官一皱,然而一边的白庭君比他更焦急。

“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步跑上来的少年曲着单膝,半跪于他身前执起他的手,取出贴身的药瓶就要给他敷药。
低垂着的眉眼认真而慎重,好像烫伤一小片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般。

这么大了还闹出这种没头没脑的笑话,竟还要白庭君来关心他为他上药。
成年许久的风天逸微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事。”

“胡闹!习武之人,心境平和固然重要,一双手更不能有丝毫差池,你……”

脑门又是一痛。
风天逸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又抵了他的额,话说得有了些许不耐,“好了……本皇知道了还不行吗……不许拧眉头!
你要是还没满十八就生了皱纹、看着比我还老,我就找个地方把你丢了。你自己练吧,我走了。”

说走就走,留怔愣的白庭君站在亭中,一人对着药瓶出神,眼色沉静如黑潭。

不耐。
八年都没感受到的语气,却是白庭君一直希望从风天逸那里得到的。
他自动将方才的一切归于风天逸对亲近之人的小亲昵,那种距离感变小了。

至于比他更老……

曾指导过他剑术的王爷曾经对他说过,风天逸是不老的,因为他还要等一个人。
十分不讲道理的理由。

现如今世上知道这回事的人,唯有风天逸以及两个目睹了事件前因后果的羽人。
王爷没有多说,他也不便多问。

………………

“送给你……”

才到腰间的小少年,眉目间依稀可见长大后的模样。手执一串红豆手链,递在一个男人身前。
红豆原是相思之物,先不说赠一个男子手链有多少分的怪异,小少年、青年、红豆这三者形成的画面,确是十成的怪异。

他知道此刻自己面上或许正悲喜交加,“……给我的?”

少年一愣,似是对自己的动作也不十分理解。然而话已出口,礼节也不许他就此收回。
他点了点头。

然后小少年就见那男子笑了。

是很好看的笑,只是有些苦涩。

……

陛下……

陛下?

风天逸睁开了眼,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垂眼看向掌心。
空无一物。

侍人见帐中人坐起身,忙上前一步将纱幔流苏拨开。
风天逸揉了揉额角,没想到居然梦到了这么久之前的事。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沉了,“时候到了?”

下人轻声应了。

今天是白庭君的生辰,可他只是南羽都中来历不明的一名异族,即使教养人实际上贵为羽皇也不会得到任何特殊的对待。加快将奏折批阅完毕,人却累得不行。
稍事休息片刻,做了梦,人似乎更疲乏了几分。

等会儿那家伙又要念他。
不管十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后,怎么在白庭君那儿就总是吃力不讨好呢?

风天逸薄被一掀,先赴约再说。

………………

南羽都的花卉种类其实不太多。若都种些耐寒的花色花种,看起来也能意趣十足。
可风天逸早十年前就对整个皇宫的园艺进行了一次大整改,不为别的、就是想改。

土壤、温度、水分……
花匠们探究了不知多少年才寻出一套适合本不该在南羽都种植的花卉的种植之道。谁能想到日理万机的堂堂羽皇能闲到如此地步?

所幸梅花总算是不需要他们花费太多心思照料。
皇宫没有专门的梅园,大片的梅花树丛就在御花园的最东南一隅。颜色也没有多作区别,除了头二十来步是红、白分于小径两侧,中间都是两色混杂,兼有粉白混于其中。
白梅雪骨冰肌,红梅魅而脱俗。清香宜人,比起寝宫外种的大片朱色,气味淡漠了许多。

是白庭君喜欢的,色如其人。
……

白靴踩在新雪上,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同色的雪色长袍,长发垂在腰际,偶尔被背在身后的手拨开。微有不耐的那张脸原被以为不适合白色。

照旧一身纤尘不染素白锦的白庭君朝向他款步而来的男子伸出一只手,然后被毫不犹豫地拍开……

“满意了?”

白庭君点点头,满意了。

他喜欢的环境、他喜欢的颜色、他喜欢的人。

至于他想要的生日礼物,就这么简单的一件,此中意味他自己知道便可。至于明天会不会闹出御花园夜里闹鬼的风言风语,再说吧。
白庭君笑吟吟给风天逸斟酒,“换了身衣裳,可觉得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大黑大紫的朝服,在他梦到的断续画面里并不太会出现。

好像还是在为他设想一般。风天逸接过酒杯,一口酒自咽喉滚入腹中,四肢都热乎了起来。
而白庭君仍是端着一碗茶,他还未成年……

未成年的老头子。
风天逸心里偷偷吐着槽。

……

“尝尝,我亲手做的。”

风天逸有些犹豫。

“怎么了?”掀开遮盖的小瓷碟,白庭君见他半天没有动作,不由问道。

“没什么。”风天逸只是忽然想到,他从来没有给白庭君请过教厨艺的师父……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

但从糕点的形状来看,梅花瓣朵朵分明,卖相上值得夸奖一番。
犹豫过后,他伸出手,拈了一块。
在白庭君称得上全神贯注的凝视中,塞进了嘴里……

好像……还不错?

“那就好。”……白庭君默默舒了口气。
幸好做这个不需得用真的梅花,否则这一园的梅花都不够他试验的,但这个小插曲白庭君绝对不会告诉风天逸。

从来没有点亮过厨艺天赋的羽皇陛下默默就着糕点喝酒,不发一词。
也没有厨艺天赋的白庭君又给他倒了杯酒,然后继续抱着茶盏,看着升起的袅袅热意,微微颔首。

他当然不是只有这一个愿望。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风天逸此人。想知道过去的风天逸是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事、他要等的人是谁,以及……他们过去是不是认得……

因着那些梦里幻觉中断断续续不成章节的东西,似真似幻,令人如痴如癫,更多的时候会一觉醒来就被忘却,所以幸运地到现在还没有疯魔。
但他偶尔能看见的一个肆意的少年却从不曾完全忘却,不曾清晰印证的颜面,他却觉得那个人就是风天逸——可是很难让人相信。

自第一见面起,他就是那样,天生的贵胄之仪。

另外还有些相处的画面,都是模糊的,但却让他生了一个十分可怖的猜想——他甚至无法向风天逸问出口。
没有逻辑的东西,没有办法去形容去问。

风天逸轻摇着酒杯,已经许久没去动那盘点心。
他一眼就看出白庭君肯定又在想着什么,隐忍的、克制的,是那个他最讨厌的样子。

皇叔曾经问过他,问他想要把白庭君变成什么样子。
是想要再熬出第二个风天逸,还是让以前的那个白庭君回来。

而他的回答是,白庭君只会是白庭君,没有人能取代,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行。 

若不是当年那个少年对他递出那串红豆,若不是他被逐出师门无处可去,自己恐怕早就与他生死不相见了吧……
养着他,教导他,似友非友,师父一说也只是找不到更好的称谓。从没想过以后要如何,可等到他成年又该何去何从?
而这个白庭君,越来越像白庭君,连这该死的温吞样子都一样。

温吞?哦——
他又灌了一杯酒,或许只有他这么以为。

饮罢,风天逸放下了酒盏。
贪杯误事,三杯下肚,够了。

他微微撑着额,淡淡酒气混着鼻息,未醉而熏然,“有什么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要什么不要什么,都要说出来——这是风天逸曾经对他说过的,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是对他说的、也不是对他说的。
白庭君其实不愿自寻牛角尖钻,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叩——
茶盏被放下,“师父,你可相信前世今生之说……”

……

“师父?”

刚才还说有话直说的人,单手撑着额头,似乎已经睡着了。

“陛下?”

“……天逸……”

风夹着落花,坠入壶中。
……  一阵骤然无力的感觉浮上心间,不是第一次如此。
白庭君按着胸口,突如其来些微的心悸,的确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在那人摔个清醒之前,白庭君绕过桌沿长臂一伸将人拥入怀中。
细长的手指隔着一指的距离,攀上眉眼,滑下鼻梁……

唉。

“还不到时候。”

………………

沙沙——

沙沙。

来时路。
雪地留下一串逆向的痕迹,比来时一侧留下的印记深上几许。

不到十三岁就搬出祁阳宫,因他这长得过快的身高。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可能抱得动一个比他还高上几分的成年男子——尽管也有羽人天生骨骼质轻的原因在其中。

乖顺靠在颈周的人眼下泛着淡淡青色,白庭君知道风天逸这几天很累,虽然他想说朝事他能帮忙分担,可人羽有别,他不能跨越底线。

如果能名正言顺……

如果能,那该多好。

“本就是……一无所求。”好像能够长久地相伴在侧,就已经是从许久之前唯一的期望,久远到了这一世的记忆都不能完全承载的时光。

………………

星辰阁,以七神守护者的身份在人羽两族居中调停,并在人族领地设立学园,历来羽族、人族都由族中精英拜师于门下,以保两族平安。

一年一度的七星灯祈福仪式是星辰阁每年的头等大事,紧随其后的便是人羽两族子弟最最热切期待的逐镜花大赛。
平日里由于拘束过多不能大展拳脚,唯有这个时候,诸位弟子各凭本事一较高下,以赛事暂歇争端,尽管这不是逐镜花大赛本来的意图,但也说不出错处。

七星灯在十八年前曾毁于人族太子之手,此事被人族时任的白女皇压下。加上后来诸多事端生起,证实了七星灯被毁实不可回避,这一几乎毁去两族和平的恶性事件才就此揭过。

……

此时,星印池、星郁非正携两队人羽弟子候于星辰阁大门之前,等待帝王銮驾。

 

……
飞车稳稳地降落。

舱门在眼前慢慢开启,故地重游,风天逸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物是人非。

“恭迎羽皇陛下——”

风天逸上前,手上轻扶,拦住了星印池行礼的动作。轻笑,“两位师父免礼。
说起来天逸过去蒙两位师父教导,当时年少轻狂,做了许多狂妄之事,两位师父可还记挂在心?”

“陛下说笑。当初若非陛下和……、星辰阁百年基业恐怕早就毁于一旦,能教导陛下,是我二人的荣幸。”玩笑只是玩笑,旧事重提,星印池不免又想起了当初他另一位得意门生。
一个与风天逸完全不一样的优秀学生。
果然,物是人非。

“要是庭君他还在,必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风天逸眉间轻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
“师兄!庭、庭君!”

迟一步赶来,长身玉立,不急不缓的姿态。不是那个记忆中那个人族的太子殿下又是哪个?

早料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风天逸在三脸疑惑中摆了摆手,“本皇是不介意时间和地点,只是两位师父确定,不进去说?”

………………

七星灯祈福仪式年年都有,风天逸也只来过这么一次。
这次意义与以往不同。

年复一年,到现在,又是一个轮回。

他没有应邀去看人羽两族抢夺点亮七星灯机会的比试,如今是新一代精英的斗场,与他无关。
这次没有那个‘顽劣’的羽族少年,也没有所谓争锋不让,所以这回七星灯大概是能平安无事、完好无损的吧。
风天逸唇角微动。

白庭君换好衣服出来时,正巧捕捉到这一瞬而逝的一笑。
他愣住了。

不仅是因为这个笑,因为他发现风天逸居然也换了衣衫。
浅蓝开口的内衬和最简单的白,比风天逸在任何场合穿过的衣服都更加简单,甚至称得上寡淡。

而他一贯高束的长发也终于放下,松松束于脑后,额前留的刘海添了几分少年气息,加上他知道的这个人一贯挑着眼角抬着下巴的姿态,整个人看起来……居然有些妖气的放肆……

其实只是这个人暂褪去了所有捆缚他多年的枷锁牢笼。
不知怎么的,白庭君忽然觉得眼角有些热。

他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说着,“这就是你带我来此地的原因?”

………………

记忆中的红白校服,翩翩少年郎。风天逸也恍惚了一瞬,但他须臾便能调整过来。
他一向活得很清醒,因为清醒,所以有的时候难免愁苦。
不可替代的,即使是轮回也不可替代。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一朝回到此地,如同回到了他和白庭君针锋相对的日子,他的心仿佛一杯烫温的酒液,忍不住开始沸腾。

他小小翘了唇角,竟是露出一个近乎顽皮的笑意,那张不曾变过的面孔显得稚嫩又张扬,“带你来度个假,开不开心?”

白庭君喉结一动,声音还是瑟哑的,“开心……”
不仅开心,更是惊喜。

那个他一直想要见到的风天逸,似乎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没有那么多要背负,无拘无束的、毁天灭地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

只把他放在眼里的。
可是,暂时还不是他的……

白庭君忽然侧过了身。

“怎么了?”衣服不合身?

“没有,只是不大习惯。”

风天逸浅浅嘟囔了一句,“我还没嫌弃你们人族的品味呢,大红也就算了,还不对称……”不过穿在你身上,还是勉强算得上挺拔好看的。

“适不适应这几天都得这么着,你啊,忍着吧——”

……

一个人如果会用怀恋的眼神看着你,不管你和他曾经是怎样难说的关系,至少你们之间一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
如果那种眼神少到几乎没有,那故事的主角是不是你,是个有待商榷的问题。

——天逸一直在等一个人。

而一年前羽族那位云游的机关师说——可是,陛下等的那个人不是已经不会回来了?

活着的人争不过死人,而白庭君明白,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上一任人族太子曾入学星辰阁,与风天逸是同一届的阁中学生。据说人族两位王族殒命的那天,羽族统领众羽卫的不是羽皇,而是当时的摄政王。
羽皇当时去见了那位人族的太子。
天空城之战莫名其妙停下,接着就是一场星流花雨降临人间,回不来的,是那位太子殿下。
如果那个人,就是当时的人族太子……

而人人都知道,上任人族太子,名为白庭君。
星辰阁的阁主,唤他庭君。
还有两年来不曾再梦到的那些片段、也有可能是梦到了,但他忘了。

自他十八岁生辰越来越近,风天逸看他的神色就越来越复杂。
他不会试图取代那个人心中的人,他知道,这只会让风天逸毫不犹豫地将他驱逐。
将一切隐忍不发,是白庭君可以做到完美的事。

但是如果——我就是他呢?

………………

风天逸的所谓度假,原来是这样。

白庭君近乎无奈地随着他混入了逐镜花大赛的队伍。
一个容颜不老、一个正经的十八少年,混在其中倒也没人认出来。

只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没有人有印象,所有人都心有疑虑,不过疑虑也没用。你不知、我不知,说不定就有人知道呢?

多年后又被胡闹了一把的星印池无话可说。
少年任性也就罢了,怕就怕昔日少年得势归来,理直气壮地任性。

“本皇保证,不干预比赛结果,就检验一番两族学生学习成果,师父应该不介意吧?”
白庭君与他并肩而立,但笑不语。

最得意的弟子也倒戈,昔日互看互不顺眼的少年到底被岁月做了什么?
实际非常介意的星印池扔下了师弟,惹不起就躲,眼不见心不烦。

……

人族这边佩镜一而再再而三被毁损,白庭君眼睁睁看着风天逸‘以大欺小’,气定神闲,没有出手。他违反规矩置身赛局就已经是打破了自己的规矩,但亲临其中,他反在心里暗暗为人族子弟能在风天逸鞭下走过这几招而莫名有些欣慰。

多年后转败为胜,风天逸想起当初星印池批评他不懂团队合作重要性的评语,一声轻哼。

当年的胜者默默护在他身边,笑得温文尔雅,三言两语谈笑风生,原本满心愤愤蠢蠢欲动的人族心中一阵微风拂过,等人走远之后才反应过来——我们之中、似乎出了一个叛徒……?

………………

等他年满十八,就送他离开南羽都吧。
是不是成年,这个人其实都没有什么变化。

随着日子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一天,白庭君消失了。只记得他需要时的温吞,却忘了这人关键时刻有多果断。

静谧无人的寝殿,淡而清的熏香昭示着曾住在这里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不曾遮掩过自己的心思。风天逸想,或许是最后几天他表现得太明显,竟是让白庭君自己下了决定。他总是柔和到恰到好处,不肯让别人为难。

这样是对的。
他告诉自己。纵然心底酸涩难免……

不肯让别人为难的人,最后只能自难。

………………

十年没有失踪过的羽皇再次失踪了。

接过裴钰呈上的信笺。信上写的很简单,风刃扫了两眼,知晓大致的意思就是他要去个地方,十日之后,必定归来。

十日断十年,连这十年间究竟是分得清还是分不清都说不清楚,风刃闭了眼。

罢,谁让你还唤我一声皇叔呢。

………………

自星辰阁一行,风天逸也觉得自己行事出格了许多。像这样丢下政务跑到清风院,毫无分寸可言。

木窗将一袭风雪尽数关在外面,不觉间陷入梦乡的人终于辗转醒来,看着头顶的木纹有些发愣。

虽是曾经常驻的地方,羽皇陛下还是没习惯一睁眼就看到的陌生雕饰。风天逸也是刚刚才在这张床上睡了饱饱的一觉,他已经近三天没有阖眼,之前的三天,他一直都在打扫院子……

清风院于他而言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不愿此处荒废,又不愿他人涉足,最后还是羽还真在这里放了个自制的能自动打扫的小装置他才满意。

不过……那玩意儿坏了。

三天前,羽皇陛下推开房门的时候没注意脚下,刚踏入一步就是一阵清脆的裂声。羽还真原是把东西设计得小巧些好打扫到一些小角落,结果没想到多年后弄巧成拙。

屋舍前后内外其实很干净,但羽皇陛下就是不厌其烦地一点一点又收拾了一遍,他其实需要的不是多干净的环境,只是想做一些事来分散注意。

至于这过程中毁坏了多少东西……咳咳。

搭在椅背的黑色长袍被拾起,乌发微束。他支开了窗楞,连夜风雪,昨晚好像听见屋顶一声脆响。

呵嘁——

放下手,风天逸抚抚鼻子,好像是漏风了。

………

白庭君第一次看见风天逸那双金色羽翼的时候,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匆忙赶来的人还是来迟一步,尘埃落定,没有来得及好好告别。
白庭君本来想说出口的是他的名字,又想说句再见,结果最后出口却是另两个字,“勿念。”

不要挂念,注定烟消云散的魂魄,念不回来。

如日出前才开的霜花,第一眼就是结束。他们的一生一世其实就只是最后那短暂一眼,他知道风天逸读懂了他从没有说出口的话,因为他也看懂了。
而如今,那些没有说过的话,他来还给他。

……

风天逸扑棱着一双金色翅膀,盘在房上正在补屋顶。

黑色衣服见灰很明显,这是出门没带衣服的羽皇陛下在清风院仅有的存货,感谢他十八年没有变过的身量和羽族织办的质量,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明日又该如何是好?

不会修屋顶,不会洗衣服,出门也不带银两……只记得人活着是要吃东西的羽皇陛下在星辰号上留了些糕点美酒,然而现在几乎都消耗殆尽。

要是回南羽都……若是十日后归去,皇叔大约会给他一个拥抱;若是现在嘛……大约挨顿骂还是轻的。

“该死的羽还真,为什么不把屋顶也翻修一遍……”手上忙活不止,还不忘了咬牙切齿,风天逸完全忘了是他自己严禁羽还真再踏足清风院一步,只是因为那个人曾在这里住过短短的一个月,还是和羽还真一起的。

鬼才吃了十八年零三天又三个半多时辰的醋。哼。

人族的太子和羽族的皇若是要久别重逢,似乎本该在星辰阁,而不是这个地方。
星辰阁是初见,第一次重逢却是清风院。再一次,当然也不该例外。

风天逸。

居然敢直呼他的名字。

风天逸回头,桃花树旁立了一个男子。银白蓝的衣裳,本就高的个子还见鬼的银冠高高束发,但都是他熟悉的,包括那双眼,清澈如许、一如往昔。没有花开的季节,那人静静地看着,守着,却让人仿佛闻见了一院桃花的芬芳。

又下雪了。

风天逸摸了摸额角,他记得方才好像用脏手擦过,是不是带了灰?

他问,“你叫我什么?”

行至屋檐下的人笑了,清俊温润的脸,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在他眼里自带光晕,闪得他眼睛有点辣。

“下来。”

你叫我下来我就要下来么?

风天逸稳稳落了地。

养在皇宫的帝王根本经不起他自己的一番胡乱折腾,模样是狼狈的。任由那双手拂去他脸上的灰尘,风天逸微微抬了头仰视,“还是习惯你这样。”如果有天不是因为需要抬起下巴而仰首,那可能是因为你回来了吧。

“天逸……”

雪落在眼里,化了。

………………

澜州大地的和平与战争总是与星流花粉休戚相关,说到底,是星流花神及其爱人传说的美好只能存在于两个相恋之人的故事里,一旦牵扯到整个澜州,便是不可逃避的腥风血雨。

见证百年和平的星辰阁、出了一个天涯子就几乎颠覆澜州的天机门……像这样众所周知或隐秘的门派和门下弟子举不胜举。

他们将希望寄托于牺牲一对有情人,以小我完成大我,于公,毫无错处可言。

但是,凭什么?

为了一对不得厮守相伴的痴男女便要叫那么多的有情人在最美的年岁魂飞魄散,一切美好的爱恋俱随着烟消云散,只是为了韶舞与片羽短暂的一次相逢。

拆散数对有情人的生生世世,还要不知倦地等待下次重逢——

除了星辰阁与天机门,还存在着这样一个门派,他们对澜州大地的爱恨痴缠之源没有兴趣,只想知道每一届星流花神及其爱人托身的命运是否不可更改。

百年一觉醒,百年一轮回。

世事沧桑变幻,他们是否做到无人知晓,因为星流花神的故事本来就是这大陆上最隐秘的传说,何况其他。

“很多人终生都等不到,或是相逢太晚。带着一世的困惑与遗憾,再入轮回。”或许创立门派的始祖也是如他们一般,普通的苦难众生中深受其害的一员。

……

清晨,鸟鸣声声入耳。

怀中人皱起了眉头。

白庭君一手抚着他快要拖到地上的发,细细归置在旁,复又搭在他右边手臂上。

昨晚说得太久,竟是就这么睡着了。
靠在木床头的脊背有些酸痛,白庭君并未动作,习武之人是能忍上许多,可再能忍、被枕在风天逸脑袋下方的大腿也得麻。

只是轻轻一动便惊扰了他。

“醒了?”

眼里困意犹存,风天逸坐了起来。侧身而眠的姿势对他也并不多舒服,只是那人的怀抱太过让人贪恋,竟是就这么蜷缩了一晚。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他眼睛看了会儿白庭君,似是有什么要看明白的东西。昨天的记忆回笼,于是白庭君就看见那个缓慢眨着眼睛的人右臂一撑,挪到了床头,然后右肩便是一重。

“你那个师门……以后还要回去吗……”

声音清清浅浅的,还带着倦意。
白庭君替他舒活着那只垫在额下充当了一会儿工夫枕头的左手,答道,“不去了。”不是不回去,而是不去。

“早知如此,不如让你早些去一趟,也省得这些年相互试探疏离,累得慌。”

都知时候未到,去了也没用,白庭君没有应话。这么多年,这个人可真狠心啊;可要是他不狠心,稍有差池,哭的就是自己。

左边的肩膀被人挪开,却小心地扶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摔下,一个浅浅的吻落在发间。

没有那碗汤、没有轮回道,他还是他。

“别闹。”风天逸伸了手去拂他,绵延的吻自额发延伸到眉间、鼻翼,最后印在唇边。温温热热的,然后在他鼻尖眷恋不去,闹人的很。

白庭君被推开了些许。

一个微凉的物件落在了风天逸的鼻梁,他摇了摇头,便听见一个含笑的声音说道,“贪睡虫,你不是只向王爷告了十日的假,还不起来梳洗,你可知还剩下几日?”

风天逸果然眼帘一掀。

不算上今日,只有五天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瞌睡虫瞬间跑了个干净。

风天逸撑起左臂斜了白庭君一眼,“你早就醒了,怎么不早些叫醒我?”现在反倒提醒起他日子的事。

白庭君闷声笑,嘴角刚泄露出一丝笑意,又露出为难的样子,“可是……我舍不得。”你睡得这么香,谁能舍得。

“起开。睡得腰酸背痛,什么舍得舍不得。”

跨下床的人没有回头,白庭君也只当没看见他泛红的耳根,跟着下榻,拾了衣裳穿好。

……

用了早饭,风天逸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白庭君练习剑术。

他不是不想拿了鞭子跟白庭君再比个高下,可多年未‘见’,上来就舞剑弄棒,是不是有些煞风景?
再者他隐隐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前日夜里受了凉,干脆这两天先歇着,回宫之后再练也不迟。

然而他的脸色看上去很好,是心情愉悦之后从内而外散的好气色。白庭君被那双亮晶晶的眼注视了许久,久到他忍不住收了剑,那人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丝毫未觉厌烦。

长剑入鞘。白庭君走至另一个石凳旁,将剑放下而人没有立刻坐下,“看了十多年,还不烦吗?”

风天逸一脸惊奇,然后又换上了一副恶狠狠的面孔,“你看我习鞭,竟会觉得烦吗?”

白庭君果然败下阵来。

今天本就不是个适合读书习武的日子。两个人闲着没事,开始规划起了改建清风院的事。
南羽都虽好,这个地方则承载了他们的两次重逢,以后要作为常住地久居。
风天逸预备着把那些花和树都去了,就留下那棵桃树,另外就是全部种上蔷薇和白梅,也不管能不能行得通以及要是事成画面得有多美。

白庭君无奈摇头。只是为了当年他一句‘蔷薇最衬你’,这个人就生生掘了南羽都皇宫好些奇异花卉,全都种上了蔷薇。这些年他真是既痛快又难熬,直到四天前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难熬中始终不愿开口让人把寝殿外的朱色花卉全都换了。

第五日把余粮吃尽,又约好了第二天要回一趟城。时日虽短,该好好把握也得好好把握。

……

既是要出门,那就不能随随便便、不修边幅。

前些日子一直用发带固定的长发被好好地梳理,是白庭君帮他弄的。梳完一瞧,果然还是当初在星辰阁里的那个样子。只是微服,的确不需要太庄重。

一出门风天逸就惯性要往飞车方向走,白庭君二话没说把人揽上了马,“你是想被全城围观不成,还是说你准备直接飞过去?”那也得被围观。

理是如此,风天逸也不是固执的人。不过他万分不愿意被白庭君搂在怀里共乘一骑。最后,白庭君拎缰绳在前,羽皇陛下在后。

至于后来有没有人环上前方人的腰肢,羽皇陛下忘了,那太子也就忘了吧。

………………
鼎盛人城。
所谓繁盛,字面来解就是个花钱的好去处。
先是订一身新服,最好的料子最快的手脚,尽快完成尽快送到前边最大的客栈。

锦被枕头通通换新,风天逸倒头就要睡下。
还真是个瞌睡虫投胎的模样。

白庭君轻轻拍了拍窝在椅子里不肯动弹的风天逸,说道,热水已经备好,先洗再睡。
风天逸胡乱点了点头。
洗罢,先换了白庭君的干净衣服穿着,一头湿发卷进被里又要睡去。
白庭君觉得有些不太寻常,可问也问不出什么,手上探过也没有发热,最后也只能替他擦干了头发。转身又吩咐了店家要碗驱寒汤来,只是汤到了,人也睡了。

………………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便又变回了熟悉的景色。
是祁阳宫。

头疼,两眼昏花。
呵嘁——
风天逸默默看着床顶雕花,知道自己是病得不清。

啊……
手搭在额头,让他有些难过的是他居然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

高床软枕被翻花,锦被中一团翻来覆去地不接话。
白庭君持着药碗,坐在床沿。“天逸,再不吃就凉了……”

裴侍卫进来的时候,太子殿下依旧大功未成。
“殿下,陛下他……?”

“拿来——”
这,怎么自己一来,又愿意吃了?

顶着一张嫩脸忘了实际年龄,风天逸乐得被白庭君宠着,羽人本来就是吃凉的,他能不知道?

白庭君眼带深意,在他理直气壮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后也相当配合地把碗放回去,“劳裴侍卫走一趟。”笑的弧度恰到好处,分毫不惹人厌。

裴钰回去给王爷回完话,陛下看起来精神面色都不错,就是爱耍脾气,挺……怪的。
心腹侍卫分明一脸惨不忍睹,正是身心受创的症状。风刃捉起怀中黑猫一只爪子,表情如出一辙的混不在意,以后不用再去,任他们折腾吧。
裴侍卫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

病好的时候,十日之限也到了。
不是风天逸要回,而是白庭君要走。

“虽有本皇镇着,要名正言顺地回去,也只有这般才行。”

白庭君此行的目的地是星辰阁。
若不是风天逸‘离家出走’,他本准备先去星辰阁,再霜城走一遭,最后再回南羽都。不过,站在飞车上居高临下遥遥相望,白庭君此刻了无后顾之忧,如此这般,倒也不错。

……

十多年,人族太子重回霜城。
星辰阁阁主亲临霜城主持新皇登基大典,面染风霜的霜城第一将军熊棠见那记忆中随先皇‘亡故’的少主一步一步走上大殿朝堂,眼眶泛热心底不由一叹——女皇陛下,少主已成霜城之主,人族当之无愧的皇。您若在天有灵,是否安心了?

人族太子白庭君,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幼承庭训,德行温良。今祗告天地,继皇帝位,革故鼎新,大赦天下——

一跪,二拜,三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簇拥,胸襟荡然升起豪情万丈,海晏河清,不止要十年、百年。

众卿平身——
孤阔别朝堂十余载,今日继位,当遵母皇遗命,以仁孝治国。十八载未朝,霜城上下有赖诸位卿家把持,庭君在此谢过——……将军熊棠护国有功,即日起为镇国大将军……从今往后,愿为励精图治之君,还须诸位大臣竭力辅佐,同创盛世太平——

………………

霜城热闹,南羽都冷清。

冷清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陛下已经连着一月上朝没露过好脸,虽然诸事并未受影响,但既为人臣,理当关心主上一言一行不是。

被牵挂的风天逸此刻正在御花园练鞭子。

鞭风一扫就是一片落花,像是在出气、还真是在撒气。

好你个白庭君,说走就走一月不回,当真是乐不思蜀了吧。

十几岁时少年初识,回想起来,这么多年竟是从未分别这么久过。短短一月却胜过一年,羽皇陛下不开心了。

没病没灾单是心情不好,那可就无关前摄政王的事。王爷日日弹琴弄墨好不自在,一旁侍候的紫衣侍卫心中酣畅——让您二位见天秀恩爱,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报应来得如此之快。积压了十八年的大事小事未决之事,没个三五六月的工夫,太子哦不、人皇陛下怕是来不了这南羽都友好交涉咯。

风天逸也明白此中原委。人族的事他插不上手,又不能一把火烧了霸占着白庭君的奏折朝臣,于是羽皇陛下愈发的不痛快。

……

未春景先明。羽皇陛下下朝时难得被和融的风景开解,转念一想,韶华美景容易事,人也就在那里,不知珍惜才是可悲的事。
哼,不就是数月不得见吗,谁还怕漫漫长夜孤寂不成。

想通了,鞭也不练了祁阳宫也不回了,去皇叔那儿听曲子去。

心意相通的人皇陛下扑了两回空,这回没能乘上羽皇思维的小翅膀,谁知那人居然去了听音阁。

相思意,相思溢,不见,不说,但他也憋得慌。

素手轻叩琉璃盏,风天逸深深陶醉其中,“回你的霜城,没看本皇正忙着?”

以水滴声作乐,稍有声响便不可闻。
前摄政王合着的眼一紧,摆了摆手。白庭君歉然告罪,一伸一拽,端坐那人长发一扬,便也老实跟着去了。

紫衣侍卫心中既悲又喜。风刃唇一勾,且随他们去。
可百年之后,他又该如何向皇兄交代为好?

………………

两位陛下正午乘兴驾了星辰号不知去了何处,总之再回来时一身尽是泥土,说灰头土脸也不为过,可笼罩南羽都一月有余的乌云总算散去。

……

玉石生烟,细浪微波。

雾气氤氲,墨发随波痴缠。

澡豆细末生香。风天逸捉了白庭君一只手,比他大了点,左右比划,玩得不亦乐乎。

白庭君撩了他的长发,慢慢磨。一只手穿插发间的动作是不大方便,但白庭君也没收回那只被把玩的手,只在那人一手拈了粉末要凑上来时将他不安分的手握紧。

——终有一天会将他的手包容在掌心。
所有的愿望一一实现,竟是圆满得有些不像真实。

一手还沾着细末,白庭君点了点他鼻尖的痣。贪睡,还爱闹,过去怎么不见你这般。

风天逸鼻子一皱。上次是生病,这次谁让你看着那么正经。

那么认真,那么正经,让人心慌意乱。

红舌一伸,点在白庭君伸出的指尖。

“别闹。”又说是闹,又怎么知道他不是正经在挑逗?

是与不是,人皇陛下自有分晓。

……

落在背上的手轻柔和缓,叫人昏昏欲睡。

正当白庭君也以为风天逸要睡着时,怀中人手一用力,冲出一尺多远。

回身一笑。

“本皇累了,人皇陛下慢慢洗罢——”

白庭君只当没看见毫无荫蔽的浴池中流畅优美的姿态,轻眨眼,方才溅到脸上的水珠滴落。回想起方才手下脊背柔软细腻的触感,他将浮石轻置一旁。

起身,水滴自饱满白皙的躯体滑落,烛火映着莹白,绘出属于男子的美色。

平静无波,风起了。

……

等白庭君着好衣衫走出屏风,却见风天逸正坐在一张小榻上。洁白里衣沾着方才未拭干净的水,贴在肤上,略敞的领口可见风光。

见白庭君出来,风天逸大大方方一躺。

一张毯子落在身上,风天逸惬意地闭着眼轻声哼哼,感受发上的细致摩擦。

“病好才一月,天气还不算多好,再着凉王爷非怪我不可。”仿佛这样相伴的日子已成了习惯,白庭君低着头,轻声地责怪。

风天逸似是不舒服地扭了扭,找个位置又躺得舒舒服服,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白庭君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就算皇叔挂念,裴钰恐怕也不敢来了……

“这才一个月,你们霜城这么闲么?我还以为至少要再过两月才能见着你。”也不知每天数着日子算的人是谁。

“政务虽忙,内务与外交同等重要。我此番来南羽都,只为公事。”

执毛巾的手被人按住。那人声音懒洋洋的,问他:“只为公事?”

贴在身上的束缚难受得紧,被风天逸掀开了一半,仿佛对偶尔碰触脸颊的手微有上升的温度无所觉。

白庭君动作一顿,眼中深色一闪而逝。

他倾身蹲下,温润的吻落在风天逸手背,一路向上,最后印在了他依旧闭着的眼上。闭着眼的人被雪白的毛巾掩了左小半张脸,犹露着完美的下巴和似笑非笑的唇,不染而朱。

白庭君唇角的弧度是一样的意味难解,“公事。”也是私事。

……

数年不识真与梦,这一次,白庭君想用自己的所有为怀中人织一个美梦。
不醒的梦。

纱幔微遮,珠缀轻摇。
人族皇室素有教习欢爱方面知识的宫人,而在南羽都,风天逸二十岁之前,南羽都的形势不许他享乐;二十岁之后,他自己再不想要。

“天逸……”

窄肩,蝶骨,盈白背部……一切美好尽收眼底,羽人纤瘦天成的美感,何况是这个人。可没有得到允许,谁也不敢妄自亵渎,因为一定会被刺伤。

湿热的吻滑过翼孔,艳色桃李的唇被牙齿扣住,风天逸不由抓住了身下衾被。酥麻感自尾椎而起,是他不曾经历过的恐慌。

“刚才还来招惹,事到临头,现在反而怕了?”耳边一记轻笑,风天逸又要恼,然后就察觉一阵湿气喷在了颈间。

“别怕……便由我来为你启蒙……”

眼神迷离,恍惚间回首,看着脱冠散发的白庭君,风天逸居然看到了一抹与他一贯清隽不同的颜色。雪中寒梅、就仿佛两年前微醉迷醉的雪地红梅。

他不会知道在此刻的白庭君眼里,究竟落了如何摄人心魄的盛艳。

………………

那年红豆未收,那年相思断否。
时候犹未到;斯人实未归。

清风携着浓香卷入殿阁,好梦酣睡的人终于转醒。

糟了,竟是睡过头了!
穿衣穿鞋,起身的时候腰上一酸人几乎就要跪下。

不知羞的混账!
风天逸咬牙暗骂一声,尤其是一觉醒来那人居然已经走了。
不要脸的混账!

伸手取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手腕不知何时被戴上了一串红豆手链。
粒粒分明,皆是选了最好最圆满的几粒。
脑中断续画面浮现,昨晚泪眼朦胧释放的时候,似有人将什么冰冷的物件塞入手中。

早晨人皇陛下吩咐过,不要来打扰陛下。人皇已将朝事向王爷说明,王爷允了。
王爷还让陛下好好休息。

让他……好好休息……
看着那串红色,风天逸胸膛起伏不定,面无表情把脸埋进了被里。

……

——
“……送给你。”

“给我的……?……等你长大了,再把它送给你真心想要赠予的人,可好?”

………………

天晴了。
又是晴天。没有早朝,没有练武,风天逸靠在一张软榻上,阖目晒太阳。

一阵阴影撒下。

“别挡着我晒太阳。
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对皇叔胡言乱语了什么?”

白庭君细细回想了一番。他什么都没说,他到了,王爷就懂了。

长袍一掀静坐一旁,白庭君的手按在了风天逸腰上、按得轻柔。
风天逸眉心蹙紧,“重些。”那只手果然按得重了些。

“过两日随我回霜城吧。”

并非商量的语气。风天逸睁了眼,疑惑道,“有事?”

正事。
“说要办公事,两族的和平之约才过百年,终是废了。随我回一次霜城,重订和约如何?”

“你这是承认了这两天因私废公了?”风天逸轻挑了眉,白庭君面色不变,气得他抬手捏了那人下巴就是一口。下巴上一个牙印,白庭君伏下了身,随他咬第二口。然而风天逸并不想吃。

既然他不想,自己来也是一样。
啧,“唔……等会儿……为什么不能在这儿签,我这南羽都比不上你那霜城?”

当然不是。
南羽都有霜月殿,霜城却还差一座祁阳宫。土木不作,反正这人往后必定是要和他同住一室的,但哪些地方需要改、什么东西得要添,还得他亲自去看。

那就随便吧。

怎么能随便,我还等你陪我携手白头。三分责怪,七分宠溺。

满园香气惹人困倦,风天逸又半阖了眼眸,蜷着身子又缩进椅里几分。南羽都也好、霜城也罢,只要是他们在的地方,什么样都无所谓。

倒是清风院新栽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成活,两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乱折腾……白庭君看着可靠,不知道是不是真懂……
还有那个没补好的屋顶……
还有那株没开的桃花,昨天被他不小心铲了一半,不知道来年还能不能开花……

“等到……来年回春……我们再回去看看,好不好……”话音刚落,人已是敌不过倦意,睡了。

好。

至于等不等得到那个时候,来年再说吧。

想起今天早上带专人去看过的那株桃花,花枝上一个小小的花苞已展了粉白。白庭君将蜷睡的人拉进怀里,在心里默默下了决定,再过两日便带他去看看吧。

如果不是必须的等待,就不必为难你再去等待。

不想为难的人,迟早,会等到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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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太子登基宣读的话摘自原剧。

差不多到这吧 快把自己写跑了 能坚持到这里 我敬你是条汉子。

私设澜州人羽两族拥有长——长的寿命,到了一定阶段,非正常人的人皇和似乎不老的羽皇还是要跟上时间的流逝,我希望他们共白头。

至于如何相守 笔力不够就不写了 想象最美。
写完就跑 挥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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